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,我一直密切關注最近BBC出的紀錄片《我們的孩子足夠堅強嗎?中式學?!匪鸬姆错?。該節(jié)目實驗性地引進中國師資,對英格蘭南部漢普郡中學的一群9年級學生嘗試進行中國式教育。節(jié)目一經(jīng)播出就輿論大嘩,兩國人們都強烈地呼吁自己的國家進行教育改革。
當然,我對于此片的興趣并不僅僅源于職業(yè)。因為是中英跨國婚姻并育有兩子,我和妻子需要決定怎樣教育我們自己的兩個兒子。
因此,我們很容易理解為什么該片能吸引如此廣泛的注意并引起強烈反響:畢竟對我們來說,這世上沒有多少事比孩子的未來更重要。
盡管我已經(jīng)決定選擇用哪種模式來教育我的孩子(其實這個決定并不難做),但我會保持懸念到文章的結尾再公布!現(xiàn)在,我還是先來說明下這個實驗的相關背景吧,尤其是近年來英國中學教育面臨的挑戰(zhàn)及其必須面對的結果。
長期以來,亞洲、尤其是中國學生的數(shù)學一直比英國學生出色。不管是作為一個曾經(jīng)的數(shù)學專業(yè)的學生,還是一名英國優(yōu)秀大學的教師,我都不得不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:研究生教育竟然以海外留學生為主——來自中國的年輕人占了各領域的75%左右!
當然,這其中有市場需求的驅動,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,由于亞洲學生在高中階段接受了高強度的數(shù)學訓練,所以他們有足夠的數(shù)學能力,來應對復雜學術研究中所必須的數(shù)據(jù)分析需要。
經(jīng)常有報道稱英國的成年人在與數(shù)字做斗爭,而人們也通常認為這種欠佳的數(shù)學教育狀態(tài)對國家經(jīng)濟造成了不利的影響。去年,BBC引述了一項研究,聲稱英國民眾因缺乏數(shù)學技能,每年耗費國家財政高達200億英鎊。
英國已經(jīng)有過幾次縮小數(shù)學技能差距的嘗試。地方層面,英國的幾所大學已經(jīng)為本國的研究生開設額外的數(shù)學課程;國家層面,政府已承諾學習其它國家在數(shù)學和技術類學科教學上的成功經(jīng)驗。舉例來說,2004年,政府宣布從上海引進60名數(shù)學老師,以嘗試提高教學水平,開辟新的學術高地。
電視節(jié)目是時代的產物,反應同期社會精神。很長時間以來,大眾擔憂英國孩子落后于其他傳統(tǒng)上欠發(fā)達的地區(qū)。人們常常哀嘆,因為英國教育方法簡化,我們的孩子變得“軟弱”了。而紀錄片節(jié)目標題(《我們的孩子足夠堅強嗎!中式學?!罚┱从沉耸鼙姷倪@種思維。
很顯然,中英教育系統(tǒng)截然不同。最直接的表現(xiàn)是花費的時間不同,中國學生明顯在校時間更長(實際上常常在學校課程以外還有補課)。
從這點上看來,中國學生比英國學生更用功,但他們是否理解了所學知識就不得而知了。中國學校的班級人數(shù)眾多,容易給學生找到機會偷懶?;^。中式教育中的死記硬背不利于刺激學生更深入地探索和思考問題,而這些方面正是西方教育在努力促進的。
眾所周知,中國的“高考”制度是一套統(tǒng)一的評估體系,這迫使學生在基礎教育階段接受高強度而包羅萬象的課程。然而,英國的大學之路更加多樣化。在高中入學前,學生們要在初級學校畢業(yè)時參加GCSE考試(相當于中國的中考),其中有部分課程屬于選修科目。
選修制度讓英國的孩子在低齡時擁有了更多的選擇,但同時也付出了代價。英國著名的評論家C.P Snow評判,選修制度造成了“兩種文化”:藝術與科學被分割開來,人文學科的學生缺乏基本的科學素養(yǎng),致使英國在科技時代處于不利地位。
更具包容性的中國課程可能不會導致這樣的分歧,但也會造成另一個問題,學生需要浪費大量時間在那些他們沒有興趣的學科上面。
但是,中式教育也不乏批判者:與西方教育相比,中式教育缺乏讓學生擁有個性化表達的機會,并且太過于依賴于以教師為中心的教育方式。
盡管片中英國學校的校長尼爾·史端喬(Neil Strowger)積極地肯定了他在上海的所見所聞,但他仍說:“沒有任何教育方法或政策會讓英國的文化教育回到19世紀50年代,而且我們也不應該試圖倒退。”這種對于當代中國教育和50年代英國教育的比較司空見慣,而且看起來很合理:它們都很強調紀律,老師是必須被尊重和服從的權威存在。
也許有人要說,更嚴厲、更重紀律的教育方式會扼殺學生的創(chuàng)造力,但事實并不是那么簡單。在西方的過去六十年間,有一種常見的說法是,青少年在樹立自己獨立人格的過程中,會反抗和挑戰(zhàn)他們的父母以及老師的權威。毫無疑問,與現(xiàn)在相比,50年代的英國學校嚴酷且壓抑。
不過,作為墨守成規(guī)的象征,這些學校至少給年輕人提供了抗爭的靶子。回想一下英國藝術界創(chuàng)造力爆發(fā)的六七十年代,那些接受傳統(tǒng)嚴格教育的藝術家們將他們的經(jīng)歷體現(xiàn)在了他們的作品中。想想在林賽·安德森導演的《如果》中的馬爾科姆·麥克道爾或者是音樂界平克·弗洛伊德(Pink Floyd)的《墻上的另一塊磚》和超級游民的《學?!贰K坪醪还芪覀兿朐鯓?,我們的后代總會恰好背道而馳……
不過,這種對于叛逆的描述并不能總是很好地傳達給別的國家。像貓王、甲殼蟲樂隊這樣表達青少年叛逆的商業(yè)力量并沒有深刻影響到亞洲。關于年輕人的心理學研究,尤其是與流行和社交相關的部分表明,在西方,學習太努力并不是一件好事。
雖然成績不好的學生最終可能會成為失敗者,但那些善于約束自己并與老師關系良好的學生則可能被當做“書呆子”或者“老師的寵物”而受到群體的排斥。而在中國,情況則有所不同:學術的成功與受歡迎程度更成正比。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么英國的年輕人會對學習不予重視,甚至故意答錯問題,以免讓自己顯得太過引人注目。
因此,在一個學術成績并不被普遍重視的環(huán)境之中,在挑戰(zhàn)原有文化背景權威的壓力之下,我們當然會在BBC紀錄片的教學早期階段看到孩子們在課堂上表現(xiàn)散漫或行為不當。而且可以肯定的是,這些學生對于“大班教學”和更高強度的教學方式也很糾結。
令人欣慰的是,當教學進行了一段時間之后,學生們終于漸漸適應,并且——至少在某些方面——與他們的新老師建立起更好的關系。中國教師的經(jīng)驗吸取和當?shù)貙W生的努力適應是雙向的;同時,中國教師對英國學生正逐漸抱有更積極的態(tài)度,這著實為此事劃上了較為圓滿的句號。
那么這個實驗讓我們得到了什么呢?大體上,結論看似簡單:英式教學太“柔”,而中式教學太“硬”。因而顯而易見的折中辦法是兩者取其優(yōu)。但是,其中的難點在于如何具體實施——因為教育并不是孤立存在的。
它是文化的產物,以哲學為支撐,并受不斷改變的潮流所支配,有著極強的地域性差異。
我曾一度認為這種跨文化教育的挑戰(zhàn)是難以打破的。但是,當今世界已變得越來越“小”,新的嘗試正不斷發(fā)生。
例如蘇州的西交利物浦大學,已經(jīng)在探尋跨文化教學的新方式,我從中看到了未來更明朗的前景。不過,在短期內,我依然支持中式教育體系,并希望讓我的孩子在蘇州本地就學。這或許是一場博弈,但正如大多數(shù)家長一樣,我也希望我的孩子擁有最光明的前程。至少在當下,像數(shù)學、語言學這樣的重要學科,學好它們實在太重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