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起京都的那個水產(chǎn)店。日本那個老板從堅決不要外國人到接收我，后來又給我加了工時和時給，一直到我離開時她的戀戀不舍，最后結帳，她還多給我好幾千日元的獎金，說是額外的獎勵。我想起葉子，京都那個安靜乖巧的日本女孩兒。她默默凝望、顧盼流轉(zhuǎn)，深情的眼神至今歷歷在目。是啊，我的確漏聽了太多的心靈語言。為此，我一直滿懷歉意。我真的開始懷疑，我是不是個懦弱的人。
還有水產(chǎn)店那個70歲的老頭兒，因為我在水產(chǎn)店的出現(xiàn)使他免除了日曬雨淋的送貨工作，得以坐在店里剖魚，所以他更是感激我。我離開的那天，老頭兒送我一個沉甸甸的巨大的壽司，包裝十分精美。我和西安的那個學生(他接了我的班)以及他的朋友四個人飽餐一頓，才吃掉了一半，剩下的放到冰箱里，留給他們第二天吃。原來，日本最基層的普通老百姓還是很質(zhì)樸、很善良的。京都的經(jīng)歷給了我信心。堅持就是勝利!我給自己打氣。
根據(jù)招工雜志，我面試了當?shù)匾患夜S，時給(每小時的工資)在這個小城市算是比較高的，850日元。同時參加面試的有不少中國學生，其中就有別府大學的，我還和其中一個學生認了老鄉(xiāng)。但我很快發(fā)現(xiàn)，工廠的時間要求十分嚴格，一分鐘也不能遲到，不能早退，而我的很多課時與打工時間是相沖突，我又不想曠課，上課畢竟是主要的，這份工作很可能是沒有希望了。
期間，聽說別府大學一年級的一個中國學生，因為在超市偷東西被校方遣返回國了。這事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。說實話，當時大家都很理解、同情這個學生的所作所為，包括我，因為他沒錢，還得吃飯活下去，在超市偷東西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?？蛇@樣做也太給中國學生丟臉了!代價也太大了，因為這樣的事情而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，太不值得了。事后他一定很后悔，我想，沒準兒得后悔一輩子。
一失足成千古恨!僅此引以為戒吧。
終于結束了趕不上末班車就只好在車站過夜的歷史。
有一次又沒有趕上末班車，那天打工我累得要命，手臂還被開水燙傷了，想起第二天還要上課，我就狠心咬牙叫了一輛出租，心想就奢侈它一次吧。結果，那天辛苦打工的所得幾乎就都給了出租車司機，日本的出租車太貴了。真后悔啊，一天不打工我完全可以美美睡他一天覺，睡他一天，多奢侈啊!從那以后我再沒要過出租車。
趕不上末班車就只有蹲車站的亭子間，那時的我活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，神色疲憊，衣履不整，還想象著有床睡覺的幸福，一夜無眠，第二天還要上課，課堂上昏昏沉沉的強打著精神，那日子幾乎不是人過的。
蹲車站也是我最想家的時候，如果老爸老媽看到我這樣遭罪，一定會很難過的。有時候也想葉子，她還在那個水產(chǎn)店嗎?有機會真的很想去看看她。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這么一個特別朋友，很溫暖，尤其是寂寞孤獨的時候。
從那時我就明白了，這人世上的痛苦遠遠不止“饑、寒”二字。其實，人這一生中只要能說出來的，都不能算是苦難。我才二十幾歲就明白了這個道理，不知道是我的幸運還是不幸?
媽媽經(jīng)常給我發(fā)郵件鼓勵我，其中一封是這樣寫的，我把中間的一段貼過來，大家也看看，或許也能從只受到鼓舞。
“你還記得日本電影《狐貍的故事》里那只老狐貍嗎?小狐貍剛剛長大就被趕出了家門，讓它自己覓食，小狐貍餓得逃回了家卻又被老狐貍趕走，直至它可以自己獨立生存。你還說，媽媽就是那只惡狠狠的老狐貍。你說的不錯，很殘酷，可是多偉大啊。媽媽這只老狐貍告訴孩子：年輕的時候‘不要怕’，中年以后‘不要悔’。整個人生就是這六個字，是不是也很簡單啊?生活中，對兒子的祝福、思念、牽掛幾乎構成了做父母精神世界的全部。是的，我們中國的父母，說白了，幾乎都是為他們的孩子而活著的。我這樣說希望你不要有什么精神負擔啊，因為你現(xiàn)在還體會不到，當我和你爸爸老太龍鐘、步履蹣跚之時，你帶著你自己的兒子也一定會有同樣的感受。這就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的文化。”
這封郵件我一直保存著，作為激勵自己在日本奮斗的動力。
這是一所很正規(guī)的大學，學校的學習很緊張，幾乎每個星期都有各種名堂的考試，不能隨便曠課，光老師就有好幾個國家的，甚至還有一個印度老師，但是上課的語言只有兩種：日語和英語。還有一個中國老師，是用日語講課的。盡管這樣，我們中國學生還是喜歡上他的課。因為他對我們中國學生很照顧，呵呵。
我一次壓了好幾個小論文沒寫，下周要上交，我很著急，因為這牽扯到學分的問題。下課后中午飯也沒吃我就去圖書館查資料，圖書館的電腦還出了毛病，都快氣死我了。昏頭脹腦的就到了下午，結果就耽誤了打工時間。想想都后怕。
那天，就是我遲到的那天，我一進料理店的門就看到老板打一日本人。好家伙，只一拳就把那人打得趴到地上。老板是個小老頭啊，干干巴巴的，哪來這么大勁。被打這個日本人也是打工的，就因為遲到了，不知道當天的臨時安排，結果搞錯了菜譜，給店里造成經(jīng)濟損失。挨打的那個日本人年紀看來也不小了，只見他十分艱難地爬起來，鼻子淌著血，一邊深深鞠躬一邊連說：老板，對不起、對不起啊。直看得我心驚肉跳，目瞪口呆。
可是我也遲到了啊!而且遲到的時間還長。老板是不是給我這個外國人面子，沒敢說我啊!還是，還是因為我年輕，怕打不過我，就放了我一馬?呵呵，這是我自己猜想的，至少那天我躲過了一劫。前面我說過，我理解日本的企業(yè)文化，就是先把人打倒，冷眼旁觀他的反應，如果還能勃起就是人才，早泄了就是膿包。這是又一活生生的證明。
料理店的老板曾對我說過，聽說區(qū)別中國人和韓國人很容易。遇事之后，韓國人團結，而中國人一盤散沙。我當時聽了就很是生氣，跟他臉紅脖子粗的還爭論了一番，后來不歡而散。(不幸的很，在很多小事情上卻被他言中。后來我還沾沾自喜，我的日語都可以與日本人吵架了，是不是說明我的日語又上了一個臺階呢?)
我想，之所以這樣，其中應該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：小國家的人，包括當局，一般都有生存的危機感，就像日本、韓國，沒有大量的自然資源，從上到下都害怕被外國來的武力所欺負、侵略，所以大家就很團結。而中國是個泱泱大國，地大物博，人口眾多，黑了南方有北方，我不出力有人出力，所以人們就盲目樂觀，就不團結，就渙散，就窩里斗。
這兩年的遭遇使我深深感到：日本整個社會就像個兇猛的野獸，張著血盆大口，虎視眈眈，隨時要把我們這些剛剛?cè)胧赖哪贻p人生吞噬……而在日本學校里的課堂上，老師卻和學生熱烈地討論著美麗的人生哲學，以及自由、博愛，不屑一顧那些真實的所遇、所得。我常常懷著低沉、郁悶的心情上課，不理解老師那燦爛的笑容來自哪里，這是不是很悲哀啊?
我發(fā)現(xiàn)，人們都愿意浮在水面上生活，很少愿意去理解那更深層的感覺。我知道，那樣生活很累。但是，我一直都在爭取用自己的人格去掙一份有尊嚴的生活。
前面我還忘了說了，二年級開學一個星期后我就搬家了，下山住到我們學校一個四年級畢業(yè)生租住的房間里?？吹椒块g里還有沒收拾、打包的電冰箱、電視機、電飯煲等小家電，我就問：這些你都不要啦?他笑了，說：其實這都不是我的，是我上一屆畢業(yè)的，我畢業(yè)了就又留給了你。你可要用仔細了，還可以繼續(xù)傳下去。
呵呵，都是老前輩的東西了!我不由得對那些不知名的老前輩抱以崇敬之感。
也不知道這些小家電被多少代人使用過，電視機得不斷地敲打才出影象，在黑白、彩色之間不停的互相轉(zhuǎn)換;電冰箱還能用，就是太臟了，我用了很多餐洗凈才除去異味，露出原來的模樣。電飯煲是徹底不能用了，底盤都燒壞了，我就花錢買了一個，自己用著方便，也算是我留給下一代小字輩的財產(chǎn)吧。我畢業(yè)的時候，我的那輛陪我度過了艱難歲月的二手摩托車也留給了我的下一代，讓后來人繼續(xù)發(fā)揚艱苦奮斗的光榮傳統(tǒng)吧!呵呵!
后來，我在那個中華料理店開始配菜，時給也提高了，但是上灶炒菜還有待時日。
再后來，一位四年級畢業(yè)的大哥讓我接替了他打工的酒店，那是日本一家很有規(guī)模的連鎖五星級酒店，總部設在東京，內(nèi)部管理比較規(guī)范。因為我在中華料理店干過，所以這次進了酒店日本料理的廚房，這個工作比一般的打雜工資要高，任務也輕，主要是配菜，先準備好各類盤子(把整箱的干凈盤子搬到工作臺上，這倒是個體力活)，然后把已經(jīng)做好的、花色各異的日本食品(都是冷餐食品)擺到盤子里，最后由服務生(小女生)推到外面的餐廳。
我還負責做冰激凌，每天一大早就做好幾大桶各色冰激凌。按規(guī)定，我可以品嘗自己的美味成果。很多日本打工仔為了能品嘗都想巴結我，見到我首先給我鞠躬，然后套近乎。很多打工的女孩子都羨慕死我了，我也不吝嗇，高興的時候就偷偷給她們挖一紙盒子。
這個活兒比那個中華料理店的工作要干凈、輕松很多，只要細心、干凈就可以了。重要的是，可以隨課時自己調(diào)整打工時間，這樣既不耽誤功課也不耽誤打工。時給也比較高，850，在別府這個小地方算是比較高的了。節(jié)假日我一天最多工作14、5個小時左右，除了打工就是睡覺了。
我手頭寬余了，就自己買了一個電腦筆記本，東芝牌兒的。這是我來日本的第一筆大開支。這樣晚上、星期天的寫論文就不必跑學校了。學校的電腦房到也方便，機位也很多，只是不能視頻通話，而且自己的文件需要保存下來，不管寫沒寫完，比較麻煩。
我到日本的第二年，在福岡“九州英數(shù)學館”上學的三個中國留學生因沒有按期交學費被學校開除了。他們回國前考慮到家人花錢供自己出國不容易，決定弄點錢，結果他們竟然入室搶劫，因被發(fā)現(xiàn)，就極其殘忍地殺害了松本一家日本人!兩個大人和兩個小孩兒，那可是四條人命啊!結果他們只掠到4萬日元，當時合人民幣還不到三千塊錢!后來他們逃到中國，被我國的警方抓獲。
這事情在當時鬧得日本媒體沸沸揚揚，每天的報紙、電視都是連篇累牘的大量報道，對中國十分不利。真是“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!”那段時間，在日本的中國學生其生活、工作都不同程度的受到很壞的影響。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更不好找工作了。一聽是中國學生，都免談。
